雪砬子县公安局距离县委县政府那栋灰白色的综合办公楼，其实算不上远，孟玉开着大吉普，十几分钟就到了。

陈江河推开车门，回头问驾驶座上的孟玉：

“孟大小姐，要不……一起进去坐坐，喝杯茶？”

孟玉连眼皮都没抬一下，直接将驾驶座的靠背向后一放，整个人几乎平躺了下去，顺带秀了秀她那纤细雪白的腰肢，在褐色毛衣下露出了一小截。

“我就不进去了，里面一股旧报纸味，你们快去快回啊，本姑娘还等着你请客吃饭呢。”

陈家那个跟周孟达一前一后，走进了办公楼，别说，还真有旧报纸味。

两人刚走到一楼大厅的楼梯口，还没来得及辨认方向，就迎面碰上了一个快步走下来的人，正是县委书记胡卫民的秘书，韩阳。

周孟达一见来人，几步就迎了上去：

“哎呦，韩秘书！您这是干嘛还亲自下来接啊？打个电话，我们自己上去就行了嘛，太客气了，太客气了！”

韩阳脸上挂着谦逊得体的微笑，伸出手跟周孟达握了握。

“周副局，陈警官，现在局里警力那么紧张，两位百忙之中抽空过来，我下来迎一下也是分内之事。”

韩阳的语气不卑不亢，透着一股子成熟稳重，让人如沐春风。他引着两人，并没有直接上楼，而是将他们带到了一楼角落的一间小会客室。

“胡书记那边，临时加了一个紧急会议。”

韩阳给两人倒上热茶：

“可能得稍微等一会儿了，实在不好意思，两位吃饭了没有？要是没吃，我先带二位去我们食堂简单垫一口？”

陈江河摇了摇头：

“不用麻烦了，韩秘书，我们就在这儿等吧。”

只是，连陈江河都没想到的是，这一等，竟然就足足等了将近两个小时。

会客室里的暖气烧得不是很足，带着点初冬的阴冷，周孟达起初还端坐着，腰板挺得笔直，脸上带着几分即将面见县里最高领导的兴奋与忐忑。

自己这个开会王，终于能单独汇报一次工作了，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，周孟达的眼皮就开始打架，脑袋一点一点的，最终还是没扛住，直接趴在沙发扶手上呼呼大睡起来。

陈江河倒是始终提着一股劲儿，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推演着胡卫民接下来可能会打出的牌。

又过了大概十几分钟，会客室的门才终于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，韩阳一脸歉意地走了进来：

“二位，实在是不好意思，真是不好意思！临时加的那个会议，要讨论决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，胡书记那边也是刚刚才结束。”

周孟达被开门声惊醒，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，睡眼惺忪。

陈江河倒是神色如常地站起身：

“没事，韩秘书，胡书记工作繁忙，我们理解。”

“那……陈警官，您现在跟我去会议室吧，胡书记在那边等您，就我一个人去？我师父……周副局他不用一起过去吗？”

韩阳压低了声音客气地说：

“呃，是这样的，陈警官，其实……胡书记这次主要是想单独跟您聊聊。不过呢，周副局毕竟是您的领导，直接单找您，怕不太合适。”

韩阳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周孟达，又落回陈江河脸上：

“再说了，让您一个人在这儿干等这么久，也确实有些说不过去，有周副局陪着，总归好一些，不是？”

陈江河心中了然，这个韩阳当真不简单，看来他早就知道胡卫民会故意晾着自己，怕自己年轻气盛，等不及直接撂挑子走人，所以才特意把师父周孟达也叫过来压阵。

这一主一仆，心思恐怕并不完全在一条线上，胡卫民有胡卫民的算计，韩阳有韩阳的周全。

办公室在三楼，韩阳走在前面引路，步伐不快不慢，他边走边侧过头，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，对身旁的陈江河语重心长地说：

“江河，一会儿进去了，胡书记跟你说什么，你听着就是，态度好一些。但是，关于整顿雪砬子县治安这件事，你自己心里的那杆秤，一定要稳住，要坚持自己的意见。”

陈江河闻言，眼中闪过一丝诧异，他看向韩阳：

“韩秘书，是不是……有人在胡书记那边做什么文章了？”

韩阳面不改色地摇了摇头，甚至还抽空跟路过的同事点头打了个招呼：

“别多想，政府是一体的，我们只是各司其职罢了。”

陈江河心中暗道，怪不得这个韩阳能在未来的几年内迅速崛起，最终成为市政府的核心人物之一。

这份这份滴水不漏的说话办事能力，以及对局势清晰的理解，确实非同一般，他不免对这位县委书记的秘书，又多了几分好感与认同。

这个人，未来可是一份助力。

韩阳将陈江河带到了三楼走廊尽头的县委书记办公室门口，轻轻叩了叩门，侧身让陈江河先进去。

“书记，陈警官来了。”

办公室内，一个穿着深色中山装，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批阅文件。

此人正是雪砬子县的一把手，县委书记胡卫民。

胡卫民闻声抬起头，目光落在陈江河身上，点了点头：

“嗯，小韩，你先出去吧，我跟江河同志单独聊几句。”

韩阳应了一声，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，并体贴地将办公室的门轻轻带上。

胡卫民今年约莫四十五六岁的年纪，身材保持得不错，不像许多同龄的领导干部那般脑满肠肥，反而带着几分书卷气的儒雅斯文。

他放下手中的钢笔，示意陈江河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，然后声音温和地缓缓开口：

“江河同志，你今年多大了？”

“报告胡书记，我今年二十五岁。”

“二十五岁，真是年轻有为啊！”

他端起桌上的茶杯，轻轻呷了一口：

“你的那段采访视频，我看了，也看了你提交上来的案情报告，说实话，我很受触动。我们雪砬子县，就是缺少像你这样有朝气、有干劲、有热血的年轻人啊。”

话锋一转，胡卫民脸上的笑容愈发和煦：

“江河，是这样的。最近呢，省委组织部牵头，要举办一个全省青年干部党性理论学习培训班，每个县区，都有一个推荐名额。这个机会非常难得，对年轻同志的成长进步，是大有裨益的。”

他看着陈江河，眼神中充满了“关爱”与“期许”：

“我考虑了一下，觉得你非常合适。不知道，你有没有兴趣去学习深造一下？”

陈江河心中冷笑，学习深造？我看，是想堵我的嘴吧？